Thursday, August 25, 2005, Vol. 1
絲毫塵事不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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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張蘊之
國中的時候,曾經有一段時間對宋詞瘋狂地著魔。買了一本從頭到尾印滿宋詞的日記本,印象最深、最愛吟哦的一首,是陸游的《鷓鴣天》:
家住蒼煙落照間,絲毫塵事不相關。
斟殘玉瀣行穿竹,卷罷黃庭臥看山。
貪嘯傲,任衰殘,不妨隨處一開顏。
元知造物心腸別,老卻英雄似等閒。
準備聯考的日子裡,那句「家住蒼煙落照間,絲毫塵事不相關」,最是深深地打動著我。那時候,小鄉村還沒像今日這樣一棟棟高樓櫛次鱗比地竄起,終年有霧的氣候和眺望日落地平線的窗景,與詞境不謀而合。學校裡烏煙瘴氣狗屁倒灶的事多如牛毛,我鎮日埋首書堆,拿讀書做藉口逃避惹人心煩的人際問題。當年流行著「我不是在咖啡館,就是在往咖啡館的路上」的口號,我總以「我不是在圖書館,就是在往圖書館的路上」諧擬自嘲。
十多年過去了,這些年來,這兩句詞不僅僅影響了我四處搬遷的住屋原則,也幾乎可以視作我始終努力追尋的人生境界。大學時代總默默蹲在柴山腳西子灣旁看太陽如蛋黃撲通掉下水,除了風吹獵獵,系館裡總是既安詳而沈靜。研究所則住在淡水河畔觀音山下,為遼闊的河面粼粼的波光而感動異常。
但這一切恍若夢幻泡影,在走進煩囂的城市後,在每日每日思量著怎麼把錢從別人口袋挖進自己口袋的時光中,有一天我頹然倒在辦公椅中,沮喪異常。
就職的同時,央著住市區的朋友借我一間房在工作日中棲身。當時考慮了很久是否就乾脆搬去定居,後來還是決定將淡水河畔的蠶居先保留,起碼工作之餘還有地方可以躲避擾人俗事。本想著大概也就是週末才回去好好地過生活,但心神的耗損讓我不得不躲回熟悉的、在荒郊的小小屋子。
曾經我非常不捨地為這間小屋子提了兩句詩:「前傍竹林後憑山,家在橋頭水潺潺」。室友們在我缺席的時候又重新佈置了一番,一日我打開鐵門看見畫架上擱著的「女子公寓」門牌,不禁難掩激動地立刻衝進屋內,想看看久違了的大夥兒。大家仍舊悠悠哉哉抽著煙看著苦心蒐集來的劇場演出記錄帶,這裡一包洋芋片那裡一罐可口可樂,真是太熟悉太熟悉卻又恍如隔世的場景。
如此可親又可愛啊。
有一天我趁中午休息時間偷空匆匆前往表演藝術圖書室還書,當時音樂廳的走廊正展著這十多年來的演出海報。我循著十分習慣的路線進入地下停車場,十分習慣地從觀眾進出口進入,踩踏著十分習慣的厚厚紅氈,接著長廊上滿滿的海報映入眼簾,本想應該就這樣經過了沒什麼好留戀,那些巨大的節目名稱卻彷彿被我欠了幾百萬似的老朋友一一跳出來向我招手:戀馬狂、板東玉三郎、瑪姬瑪漢、王子復仇記……。我不得不停下來,一一檢視那些美麗的夢境。
真是,如此可親又可愛啊。
在「女子公寓」不滿三坪的小房間中醒來,寧靜安謐的晨光透過紗帘很輕很輕地照亮室內。
躺在枕頭上望著天花板,我彷彿穿越時光隧道,回到「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學生生活,彷彿從未進入職場,彷彿那些小小的幸福仍如常繼續。
但一切都早已不同了。我跳下床,一景一物,不勝唏噓。「家在蒼煙落照間,絲毫塵事不相關」的情境,已經成了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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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蘊之,LJ專欄作者。畢業於中山大學中文系,國立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研究所進修中,為《表演藝術雜誌》、《誠品好讀》、《幼獅文藝》特約記者,平日在信義計畫區某公司擔任文案企劃。還沒變成上班族之前,在劇場裡逛了七年多,生活中除了讀書做戲看電影、喝酒抽菸看醫生、接接稿子打打工,沒有其他太正當的活動。曾獲西子灣文學獎,至於為什麼沒有別的得獎紀錄?她說:「為文學獎寫文章太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