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lcome to Jurassic

Welcome to Jurassic

作者:楊雅靜

　趕了一天的稿後，如常來場狠吃抒發無處可洩的稿壓。沒一小時，我與yu便坐在附近一般的日式涮涮鍋店內，面前擺滿豐富的牛羊海陸菜盤。
　重點在照例的壓力傾洩，看著滿桌菜色，粗飽的心理滿足。
　就在刁起肉片往滾湯丟時，突然連串手機、錢包、鑰匙等小物從自眼前飛下，「匡啷啷」地甩到我們面前六人位的長條型桌上。前面出現三個有些噸位、各穿著不同顏色背心與短裙的女人，正「豪爽」的把身上的、口袋的東西往桌上甩，其中一位順手把髮上的紅色鯊魚夾也扯下甩去。
　她們坐在我們對面，體型打扮都很相近，年齡或在三十歲上下~~或更多、更少…？難以判斷。
　相較於長點肉就東遮西藏、大熱天也非得加件小外套，對於這樣大方自在的袒露，我倒是有種來自於自身無法跨越的心理障礙而產生的激賞。
　但又不由自主的想往她們手、腹上那二三層圈圈望去…

　「小姐，室內禁菸。」服務員侷促的聲音， 又吸引了些盡力不著痕的目光往她們瞟去。

　其中二人手上剛點燃的菸丟到地上被彩色厚底鞋踏扁。

　「妳回去記得先醃肉，我去“橋”一輛車來載！女生太少，多“繞”一些女的來。」穿紅色細肩帶背心的女人說，邊用手順著剛扯下鯊魚夾時絞亂的長髮。那一頭厚重長髮，讓體型不算小的她，看起來像個『梯型』。
　「那個“暗夜孤語”也會去嘛？他很煩耶，老纏著我，不想理他還一直“密我”。」另一個短髮穿著粉紅色綴滿蕾絲花背心的女人說。
　「鎖住啊，上次那個“天涯”也很煩，最後我把他的IP鎖住了。」紅色細肩帶說。

 
　由對話拼湊，大概猜到她們隔天要與網友烤肉聚餐，言中不時鄙夷提到男網友對她們的著迷與纏戀。
　一句句飛到屋頂去的話，偶爾夾著「問侯」他人爸媽的「俗話」，和網路語言。
　她們有著很強的「存在性」，一直吸引不少眼光。
　對網路聊天室生態全然陌生的yu不懂她們語意，一度把她們解讀為特種營業女子。

　回去路上，yu突然露出慶幸表情：「嗐，幸好我從沒上網交友的習慣。」
我已經神遊到路邊印度人攤位擺的的飾品上……但心理倒是泛起往常在那間小火鍋店遇到怪人的往事。
　「原來網路真的有恐龍。」
　來了，就這個詞，「恐龍」，心中模糊的字眼跟著yu的話清晰。
　一向不喜歡這個形容，覺得它充滿了泛父權化的膚淺的鄙夷。何以一個人的外貌不若預期，就該被「史前龐然大物」化？

　週末穿上新買的黑洋裝，掛上珍珠鍊，一身貴婦look趕到後站那間開幕不久、有著巴落克式華麗風格的茶館，唐與lulu已坐在一面掛著深紅絨布窗簾的落地窗前的金色沙發上。
　照例的一場近日生活激情交換。
　我將「火鍋店恐龍事件」告訴他們，用著挺偽知識份子的口吻描述對這個詞的嗤之以鼻。

　什麼是恐龍？
　一個以資深網路user自詡的朋友曾說：「凡令人有『忽有龐然大物，拔山倒樹而來』之感、望之而心生驚恐者，蓋恐龍也！」
「恐龍不該生存現代，這是對見到不該見的生物的形容。」一個只用鼻孔看人的男人也曾經說過，當時滿心懷疑他在講這句話時會不會覺得心浮浮的。

　唐說：「這是一種事實與想像、或情況與對方所描繪不符而產驚嚇的泛稱吧，不見得是指外表，衣著言行習慣舉止等不若心中藍圖，都有可能是驚嚇指標。」
　唐搬出他哲學人的論解，相形之下，一般見解都果然太狹隘定義！
　「不管是外表或言行，只要有讓對方產生“一種受到欺瞞的驚恐感”的地方，這就是那人最不想遇到的恐龍吧！」lulu附和。

　我們的話題由LULU剛買了二雙復古風、但價格卻不復古的高跟鞋，一下跳進史前侏儸紀。
　「之前看過永遠有一頭可怕頭皮屑的女人，每次見到都有種想捉她去洗頭的衝動。」唐說，那女人的頭髮讓她臉上的妝及精美華服成了一場欺世騙局。
　「有一個網友，網路上、見面後感覺都很好，可是他的內褲竟然泛黃……」
　lulu話被唐的白眼阻止了。
　「看來文雅持家，但私下逛街卻刷卡不眨眼！」唐臉堆滿不屑，原來揹著虛榮卡債的人也是他眼中的恐龍。
　「我受不了表面客氣和善，背底卻老認為全天下都對不起他的人，連他家隔壁小黃對他狂吠都可以牽扯到鄰居覬覦停車位的『陰謀論』！」我也貢獻一隻。
　「恐龍！」lulu和唐尖聲說。
　「還有臣也是！」一個老愛編織美麗錦衣給我，卻總讓我拆穿內裡敗絮的無賴，想到就牙癢。
　「他絕對是恐龍！」lulu和唐再次尖聲。
　「還是隻偽暴龍！」腦中泛起他欺負小動物宣示權力、選擇低價物砸毀來展示掩飾劣行的憤怒、以負債消費刷卡動作虛擬廉價的自尊……種種顯露原形的模樣。
　「妳還不是白耗好幾年時間在他身上！」lulu說。
挑挑眉。當初，他看起來完全不像一隻恐龍啊！長相不像、穿著不像，剛開始的言談也不像……
　ＯＫ！原來有些恐龍有隱藏潛伏期，非得來個二、三年後才能撥開這層羊皮。
　「那些“看得出來”的恐龍還好，你看到時還能閃的遠遠的，最怕就是像臣那樣的“假性非恐龍”，等到想躲時已被囓的傷痕累累！」唐也挑挑眉。
那句“忽見龐然大物排山倒海而來……”根本就是錯誤的主觀定句，簡單的從外表去定義，實在太低能，可怕的恐龍，其實是那種原本無法預防、而又在身後冷不防咬的人傷痕壘壘的……。這才是恐龍。

　「穿白襪的人～我絕不跟這種人在一起！」lulu說。
　「這不算吧！？」我詫異。
　「我不能忍受就算！」
　唐再翻白眼，拉起褲子露出褲管下的白襪。「妳的意思是我是恐龍？」
　我跟LULU笑到噴茶。
　「所以我們不會在一起囉！我們不在一起無所謂，在一起的話，你就是用來不及讓我查覺的假性品味吸引我的恐龍，在發現白襪後幻滅！」
　「白襪子有種乾淨，可以信任的感覺～」我說。

　根本，每個人對恐龍的註解不同。
　想起過去每段讓人血管枯竭的感情，才發現，那次不以為在叢林裡找到了可以依靠取暖信任的忠狗，往往等被啃到沁血，才能剝皮看清真面貌。

　回家路上，突然風雨齊來，在廊下躲雨時，身旁二個女孩子也提著大包小袋對著大雨皺眉，其中一個挑挑眉說：「我叫他來載！」
　「他不是在上班？」
　「管他！」女孩撥完手機，馬上換成甜膩的聲音：「現在雨好大，我都被淋溼了～開會？喔～，我如果發燒了了怎麼辦？發燒了就好幾天不能跟你出去喔！～好，等你喔！bye～」
　女孩掛了電話，得意對身旁朋友挑挑眉。
　Lulu跟唐的那聲「恐龍！」轟然響起。
　果然是城市叢林……原來美麗的恐龍更嚇人！！

　這麼說來，只要有本事啃傷人，每個人都會是不同種類的恐龍！
　叢林裡的保護色，保護的是那些看不出的恐龍，冷不防的狠狠咬你一口，痛得來不及躲，才了解……。
　想到方才在茶館的最後一刻，在熱烈討論後的短暫的沉默裡，LULU拿起面前的茶點啃、唐點起菸眼神瞟向窗外，我不由自主的倒抽口氣。我們都在想，在某些方面、對某些人而言，我們也可能是隻恐龍。
　事實是，卸下偽裝，每個人都是感情叢林裡的史前動物，野性面總在情感的缺損中張牙舞爪，自以為不著痕的朝我們的獵物狠狠抓去…
　事實是，我們都有可能是某人的恐龍！在這處處充滿危機的叢林裡，只能自求多福別遇到天敵！
　事實是，Welcome to Jurass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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